国际原子能机构肩负着双重使命,既要促进核技术的和平利用,造福于全人类,同时要防止核物质被转用、导致核武器扩散。领导这一重要联合国专属机构的是来自阿根廷的外交官拉斐尔·格罗西(Rafael Mariano Grossi)。格罗西外交生涯的起点便是防止核扩散,见证阿根廷走过了从一个拥有高浓缩铀的国家到加入《核不扩散条约》的历程。最近,联合国负责全球传播事务的副秘书长梅丽莎·弗莱明在她的博客《夜不能寐》中采访了格罗西。请听黄莉玲的报道。
2019年12月,来自阿根廷的资深外交官拉斐尔·格罗西开始担任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领导这个致力于“核科学技术的安全、可靠及和平利用”的联合国专门机构。
在格罗西长达35年的外交生涯中,全部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核不扩散和裁军事务。
格鲁西出生于1961年,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是在军事独裁政权下度过的。格罗西的父亲是一位作家和记者,他经常跟着父亲去电视台或广播电台录制节目,母亲则是一位雕塑艺术家。
格罗西:“阿根廷那个时候很奇怪,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你知道这是一个人们会失踪的国家,就像智利这些国家一样。这个国家发生的一些事情从根本上是错误的,但没有被过多地谈论。我记得我爸爸的几个朋友,这些从事艺术或文化的人都有政治观点,抑或进步,抑或保守。有一天我爸爸的一个好朋友来我们家躲了起来。我爸爸给了他一些钱,一天后,他离开了。幸运的是,他被绑架了一段时间,但没有被杀害。总的来说,就是这样矛盾,我去上学,周日去参加足球比赛,生活相对正常,但同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1983 年,阿根廷在经历了多年严酷的军事独裁统治后,举行了选举并恢复了民主。年轻的格罗西与阿根廷举国上下的人们一样感到国家充满了巨大的希望,他们热情地走上街头,参加各种政治集会。
格罗西:“在选举前两个月,阿根廷军政府宣布它已经掌握了铀浓缩技术。令人担忧的是,要使核武器爆炸,需要铀、浓缩铀或钚,你必须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如果你将铀的同位素高度浓缩到 90% 以上,那么你就拥有了可以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材料。当时阿根廷还没有签署《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所以它是处于一个放大镜下的国家。而他们进行这种非常复杂的浓缩铀技术的设施并没有向国际原子能机构申报,它是一个秘密设施。因此,突然间,南美洲有了真正的核武器扩散的可能,这当然会触发巴西——谁知道还有其他哪些国家——在同样的方向上采取行动。”
那时,格罗西就读于阿根廷外交学院学习政治学。民选文职政府上台后,他加入了外交部。
格罗西:“我们举行了选举,文职政府上台,然后它继承了铀浓缩项目。事实上,阿根廷拥有了这种能力,但民选当局不知道这个位于巴塔哥尼亚秘密设施中的核计划究竟是什么。这简直像电影。那时我正加入外交部。我想成为一名外交官,我一直在等军队下台。当然,没有人想去搞核问题,但它立刻让我着了迷。我认为这对于这个民主国家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阿根廷拥有核弹,但我希望阿根廷拥有核能。因此,如果要为此进行外交,我想在这方面努力。”
阿根廷新上台的民选政府放弃了刚刚浓缩出武器级别铀的核项目,而且最终在1995年2月作为无核武器国家加入了《核不扩散条约》。格罗西从一开始便参加了这一进程。
格罗西:“我有一个非常有远见的上司,我的第一个上司。他对我和另一位年轻的外交官说,如果你们想做这个工作,就必须了解核。我们的确需要了解其中的技术和科学。因此,我们被派往阿根廷所有的核设施,包括核反应堆、燃料制造厂、浓缩设施、实验室,在那里度过了六个月。你可以想象,我与这些工程师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谁更惊讶——这位年轻的外交官被介绍给他们,然后我对他们说,我只是来这里学习的。”
1986年,格罗西作为联合国裁军研究员前往曾经遭受美国原子弹轰炸的日本广岛和长崎,那个时候当地还有很多的幸存者。
格罗西:“我记得我们去了一家医院。我问一位妇女,‘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开始哭泣,不能说话。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她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想有礼貌,她想回答我的问题,但她不能,就是不能......我感觉很难过,非常内疚。他们幸免于难,但实际上,那种悲伤从未离开过她……这件事改变了我的观念,它给了我一种决心,这样的事绝不应该发生……去广岛和长崎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你需要接触这些东西,身处政治高位的风险是你会失去联系。你通过麦克风、会议室和决议来处理问题,完全失去‘人的维度’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样做实在是太方便了。”
国际原子能机构有两方面的使命,一方面,原子能机构在促进核能的和平利用,包括在核能发电、医疗、农业等方面的广泛用途;另一方面,原子能机构在进行监督,向世界各地派出核查员,防止核物质被用于军事目的。为了后一种使命,他会访问热点国家,开展艰苦的外交谈判。比如,前往伊朗。
格罗西:“我一直非常清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像伊朗核计划这样的计划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和这个国家的前景意味着什么,这对于伊朗和原子能机构而言,是完全不同的看法。如果你失去了这种认识,你不仅有可能不了解你的伙伴,你也有可能是一个糟糕的谈判者。因为你不会明白什么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是重要的,以及如何看待在规则内——当然,在规则内——允许某些事情。我的经历让我给这个职位带来了这样一种观点,这产生于在我所来自的地方和我在那里的生活。我看到并知道,在南美洲,事情原本可能会有所不同,阿根廷和巴西可能会拥有核武器。我们努力防止了这种情况发生,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篇章。这有助于我更好地理解那些越界或不越界的时刻,以及你至少应该尝试做些什么来防止越界。有时你能防止,有时你做不到。”
格罗西说,“在朝鲜的问题上,不幸的是,国际社会失败了,这是一个核扩散的案例。朝鲜一度还不是核武器国家。最终,谈判失败,朝鲜越界了”。
格罗西:“对于一个仍然贫穷、仍然存在所有这些问题的国家来说,花费数十亿美元来研制核武器是多么地可耻。这是为了什么?这里存在道德和伦理义务,而不仅是军队的问题,不仅是 X、Y 或 Z 国拥有核武器带来的危险的问题。这对数以百万计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将使他们几乎永远处于这种欠发达状态,因为当你知道运行核武库需要什么样的投入和成本时,你就会意识到你正在推迟其他一切事情。当你是一个中小国家时,这是在防扩散方面非常强大的另一个很好的理由。”
在热点问题之外,目前格罗西正在倾注大量精力让核技术造福人类,他正在领导原子能机构推出一个雄心勃勃的“希望之光”项目,以期改善整个非洲大陆的癌症治疗。
格罗西:“一半的非洲国家没有一个放射治疗单位。 半个非洲大陆都处于这种情况,这是不行的,我们要改变这一点。所以,我们召集了团队,我们正在推出‘希望之光’。我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 因为,每年有大约30万名女性死于完全可以治愈的癌症——宫颈癌或乳腺癌。因此,如果国际原子能机构可以提供最基本的基础设施,如果他们给我们钱,不是数十亿或数万亿,而是1000 万到1100 万,你就可以拥有一个癌症治疗中心。我们可以培养人才,可以提供设备,可以开始拯救生命。所以这是一个有关决定的问题。我对此寄予厚望。”
作为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一把手,格罗西说,这是一个没有白天和夜晚之分的对个人生活侵入性很强的工作,压力巨大,因此要在工作与生活之间寻求平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和妻子仍然继续坚持着,他的妻子也在《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秘书处工作,而且他们有八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