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药是目前全球公认治疗恶性肿瘤最有效的药物之一，而由于涉及放射性，其研发、临床试验、生产和使用都形成了极高的壁垒。长久以来，我国核药来源一度依赖进口，是多年难以突破的“卡脖子”问题。作为全国最早研发核药的省份，近年来江苏在核药国产化之路上颇有成果，为我国核药创新转化与临床应用做出了积极探索。
精准减轻病痛，不必谈“核”色变
所谓核药，是指含有放射性同位素、用于医学诊断和治疗的一类特殊药物。按照临床用途，核药可分为诊断用核药与治疗用核药。
有人会有疑问，核药不是含有核辐射，怎么能用作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核药由载体(即普通药物)和放射性核素组成。通俗而言，它就是将‘核弹’装在载体上然后送入指定位置，利用‘核弹’产生的放射线找出或消灭病变组织。”江苏省医学会核医学分会第9届主任委员、南京市第一医院核医学科科主任王峰给记者这样打比方。
核医学结合分子生物学药物用于治疗，可精准特异性地靶向肿瘤，实现病灶的定点清除，与化疗和体外放疗相比，副作用更小。王峰表示，核靶向治疗更有针对性，见效也较快，在有效控制副作用的同时，还有助于提高患者生存率，改善生存质量。“在如今个体化精准医学时代，核药优势明显。”
核靶向治疗已成功应用于甲状腺癌、前列腺癌、肝癌、淋巴瘤等，并取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核药的临床试验和治疗已成为国内外研究热点。据统计，放射性核素治疗每年需求量将以5%至30%的速度增长，随着癌症患者数量的逐年增加，预计到2030年，需求总量较2021年将增加10倍以上。
核药治疗的主要适用人群为癌症晚期患者。“癌症患者在确诊后，先看能否手术治疗，若肿瘤细胞已发生转移，可根据转移情况选择放疗、化疗或靶向治疗。如果常规一线方法都试遍了，还是没效果和进展，可考虑用核药。”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核医学科副主任、主任医师章斌解释，“除了治疗，核药另一主要应用是为核医疗影像设备PET与SPECT提供示踪剂，用于肿瘤、心脑血管疾病及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早期鉴别、分期分型等精准诊断和疗效监测及预测预后，因此核医学影像设备的进一步普及和诊断量的提升，都将直接带动诊断用核药的需求。”
1958年，江苏省第一家核医学科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成立，揭开了我省核医学发展的序幕。近十年，随着核医学设备数量的明显增加，与核医学相关的核药正在百花齐放。2021年，国家八部门联合制定的一纸文件更是按下了行业加速键。这份中国首个针对核技术在医疗卫生应用领域的纲领性文件——《医用同位素中长期发展规划(2021-2035年)》，给核药领域打了一针“强心剂”，也引起了中国核药市场的骚动。
发展前景明朗，研发转化仍有困难
家住泰州的黄大爷今年75岁，4年前的他绝对不会想到，现在自行走路已不成问题，每年还能和家人安排一次短途旅行。
黄大爷是前列腺癌患者，由于癌症已是晚期且发生了骨转移，疼痛难熬的时候靠止痛药艰难度日。听说核药对前列腺癌骨转移的止痛和治疗作用明显，他当即就叫了救护车来到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打完第一次针(核药)两周后，我的疼痛感就明显缓解，止痛药也减量了，也能够少量活动了，打完第二次针就基本不用吃止痛药了。”
记者了解到，早在10年前，南京市第一医院就利用核药的临床试验进行了神经内分泌肿瘤治疗，如今每年都会有上百例来自全国甚至东亚国家的神经内分泌肿瘤患者慕名来进行核药治疗，该院一年承担的各类临床试验有20项，而利用核药进行甲状腺癌和前列腺癌治疗的患者都以10%左右的速度稳步增长。
但对标发达国家，我国现在每年利用核医学进行诊疗的患者并不算多。一方面是核药价格高昂，让不少患者望而却步，另一方面，我国核药还面临“卡脖子”难题。一位业内人士和记者感慨：“我们所用的这么多核药，基本没有国产的。”
除去研发实力与国外的差距，核药研发和生产的前提——核素，在中国就难以规模化生产。目前，中国除少量碘-131和镥-177外，大部分核素如钼-99、碘-125、锶-89等都依赖进口。该业内人士表示，在全球化的当下，核素进口本不是什么问题，但由于核素的特殊性，如何让供应商按合理价格稳定供给，就成了一大挑战。
到生产环节，问题再次出现。部分核素如PET /CT的配套核素18F需利用回旋加速器生产，而眼下，国内PET用回旋加速器市场也大多被海外厂家占据。
从临床试验的角度来看，只有具备资质和治疗条件的医院，才能开展这项试验。江苏拿到四类许可证的医院只有7家。“一家企业如果想开发核药，需通过国家核安全局、公安部、卫健委、海关总署、交通运输部、中国民用航空局、国家国防科工局、消防等多个监管部门的资质认证。”在国内审批趋严的大背景下，办理增项的程序冗长繁琐，可能涉及新增排污管道等施工项目。
此外，目前，我国对于医用辐射管理非常严格，大部分医院还没有足够数量的放射性病房，且国家对核药使用剂量也有明确限制，这也是核药未在我国大面积普及的原因之一。
国产之路漫漫，人才储备是关键
江苏省原子医学研究所是我国核药研发、试验和生产的重要基地。新建的科研中心大楼即将验收，不久就能投入使用。在干净整洁的制备间里，一排白色“柜子”格外引人注意，“这是核药的合成热室，经过医用回旋加速器生产的氟-18、锆-89、镓-68等各类核素都将被传输到这里，通过一系列化学反应变为各类核药。”副所长杨敏介绍。
江苏在核药研发上开始的时间早、成果也较为突出。杨敏举例，在核药诊断类药物上，江原所开发了心肌诊断核药99m Tc-甲氧异腈、帕金森病诊断核药99mTc-TRODAT-1等多款探针，对于心肌缺血、心肌梗塞、帕金森病、肿瘤等早期诊断有重要意义。去年，协助苏州智核一款PD-L1靶向核药获得美国FDA临床试验批准，对整个核药行业具有里程碑式意义，标志着中国创新核药的研发开始与国际接轨，这极大地鼓舞核药领域的相关企业。
对核药研发而言，软硬件设备的前期投入是重中之重。“我们还配备了Micro PET/9.4TMR、MicroPET/CT、Micro SPECT/CT、等一系列影像设备，可动态、连续、重复观察药物在动物体内的靶向性和脏器分布，实现临床前与临床转化的“无缝”接轨。”杨敏坦言，刨除实验设备动辄几千万元的成本不谈，即便是实验室防护建设，都要几百万投入，这些核药研发的高昂费用，企业难免觉得“性价比”不高，投入热情也相应减退。
此外，核药涉及影像学、物理、化学、生物、药学……属于多学科交叉领域，体系复杂，人才培养周期长，存在较大缺口。“以往很多核药工作人员是从药学、化学等领域而来，针对性相较于核药学来说稍弱。”伴随着核医学发展，核药学逐渐成为专业药学的一个领域。2019年，省原医所与南京医科大学共同建成原子医学教学科研基地，省原医所承担建设南京医科大学药学院核药学专业，并培养带教核药学博、硕士研究生，每年能招收的核药学专业硕士生约12名，但粗略估计全国每年培养的核药学专业学生也不超过50人。
相比发达国家，我国核医学规模较小，大型设备拥有数量不够，地区发展不均衡，核医学的发力还有很大的空间。随着《核医学科建设规范(征求意见稿)》《关于改革完善放射性药品审评审批管理的意见(征求意见稿)》等系列政策的发布，秦山核电站、四川绵阳堆等反应堆开始将医用核素商业化，研发才能跟上脚步，核药的价格也能逐步下降。在各方专家呼吁下，核药的临床批件门槛也稍降，杨敏说：“希望在药品上市审批上再‘松绑’，进一步激发核药创新活力。”
多位专家提到，人才储备是核药发展的关键。这不仅包括对核医学研究人员、技术人员和临床医生的培养，更要对备案、注册、审批、质检、合成核药的工作人员进行专业化培训，以消解核药和普通药品在审批注册中的“知识鸿沟”。“我们也将瞄准人民健康需求，以诊疗一体化为导向不断科研，造福更多患者。”杨敏表示。
